02032018 老不了的老朋友

恭喜老爺賀喜夫人，死中文系的服完兵役，順利退伍準備進入這個五光十色陰暗狡詐歌舞昇平乾杯吃扇貝的真實社會，期許我的小老弟一路走的辛苦，最好摔得滿頭包，摔碎了再重組，一次一次更上一層樓，一步一步進化成最強的完全體，也提醒他別忘了每個階段不管過得好不好都記得留個言給我，好朋友就像星星，你不一定每天都能看見他們，但你知道當你抬頭仰望，他們會一直在那裡。

我之前有稍微提過這鞋在美國的能見度極高，因為氣墊配置好、版型簡單、鞋身用料優加上親民無比的訂價，所以幾乎十個白人老爹有八個穿這個，Nike Air Monarch IV曾經也一度是NIKE年度銷售量最好的鞋款，也許現在也還是，我就不多查資料了，簡單總結就是這是NIKE造出最好的一雙鞋，幾乎沒有之一了。

我的老不了的老朋友也有一雙，毫無意外他是白人胖胖，一般美國人的衣著習慣相對簡單許多，洗的褪色發白、領口鬆掉的短袖上衣和膝蓋以上的卡其短褲加這鞋子可以說是標配，冬天頂多加個外套不然也都是一樣的短褲短袖的簡單造型，依個人喜好再增加一頂樹葉迷彩的帽子或是像姑奶奶老花眼鏡一樣有綁帶子的太陽眼鏡，還有最重要的就是白色上面有小黑勾勾的小腿襪。

James是我讀書時的好朋友，是從伊拉克回來得了PTSD的退伍軍人，因為PTSD所以國家付錢讓他回來學校讀書，主要是希望藉由校園協助他重新走回人群，因為緣分他就剛好坐在我這個初來乍到還不太認識美國的小黃人旁邊。James來自典型美國南方的傳統家庭，傳統到我是第一個走進他們家的有色人種，反正當時我也沒想過他會不會突然拿出電鋸想把我給剁了，然後我邊掙扎邊看他白髮蒼蒼的父母邪惡的大笑，他需要朋友幫他走出退伍軍人症的傷害，我需要朋友幫我理解這個新的世界，剛好一拍即合。

美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健康，要交朋友本來就比較難，要稱兄道弟更是難上加難，年紀越大對兄弟兩個字的定義更是嚴謹，我一直把他當成是我兄弟，我想他也是。

PTSD是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縮寫，中文翻譯大概是創傷壓力後遺症，就是在歷經重大創傷譬如車禍、戰爭、暴力等嚴重創傷後產生的精神疾病，James去了三次伊拉克所以他的PTSD來自戰爭，精神容易緊繃，情緒容易暴躁，身體有時會不適，失眠憂鬱，嚴重的時候會無法正常生活，產生幻覺，就是槍林彈雨、爆炸、火光四射的戰爭場景，他一邊講解一邊大笑的警告我，在他跟我講的同時他要回想所以他可能隨時會發作，拜我愛胡鬧又開朗的個性所賜，我的灑脫、我的樂觀、我因為不了解美國鬧出的笑話慢慢緩和他的病症，他老媽也覺得很神奇，一個小黃人可以讓他的兒子變的願意走進人群，變的很愛去學校。

第一次去他家，我們一夥亞洲學生在他屋裡煮火鍋包餃子，一開始除了咱們炒火過底料的煙大到他受不了，差點要去拿他當兵的防毒面具，他覺得我們每一個做菜的舉動都很新鮮，在傳統美國人眼中的中國菜大概就是芝麻雞、芥藍雞、酸甜雞頂多加個春捲還有幸運餅乾，所以我覺得他一直用看discovery的眼神在看我們做菜。

晚餐後他把我拉到一旁有點尷尬但硬板著臉跟我說：「他來自很傳統的家庭，有點封建、有點八股、甚至有點種族歧視，他都不否認，但他也當過兵、也上教堂、而且大家都是文明人，我們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在他家裡講種族歧視的字眼，他很怕我們講成習慣在外面會被人家開槍」我才恍然大悟我們一群亞洲人跑到一個傳統老白的家作客，一群人張口閉口就是「這個內個」、「內個！」、「內個！」

畢業後我忙著面對新的挑戰，畢竟留學生的生活跟在美國上班的生活截然不同，一切又是重新來過，我不算是會被生活壓的喘不過氣的人，只是跟多數人一樣偶爾就偷懶，反正朋友像星星，他們會一直在那裡，久久通個電話，即便我知道他過得不快樂，我以為就像電影裡一樣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沒事的，一直到接到他爸的電話，我的老朋友老不了了，因為他沒機會老了，James Dixon III 1981-2012。

James爸爸的南方口音實在太濃，電話裡我只聽懂James發病產生嚴重的幻覺，警察開了兩槍，他覺得我應該要知道，所以翻了James的手機，還好只有我一個人的last name是Chen，葬禮是星期五，地址是我們兩個都哭得唏哩嘩啦聽不懂了。我上網翻了一下新聞，大致上是那天晚上James聽到他家後面的樹林裡有人連開了好幾槍又或者是在放鞭炮，他家很鄉下所以樹林很大，這種事其實不新鮮，之前我們也有去樹林裡射他的散彈槍，只是碰到James發病嚴重的時候，爆竹或槍聲就變回戰爭場景的幻覺，鄰居也報案說聽到槍聲，警察到場想瞭解James的情況，但因為幻覺所以James認為要打仗於是不願意放下槍、不願意談，警察就找SWAT，SWAT來就這麼解決。

我一直在美國走踏，開車穿過無數個大鄉小鎮，樸實的農村有童話故事裡才有的銀髮老人穿著吊帶褲配這雙鞋，山邊的小鎮有獵人雜誌裡才有的大鬍子老白穿著迷彩服配這雙鞋，商場的停車場有開著破舊貨卡的白人胖胖穿著短褲配這雙鞋，我都會多看他們一眼，幻想也許他爸是跟我開玩笑的，也許那個墓碑是假的，也許天堂不要他，也許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好朋友就像星星， 你不一定總能見到他們，但你知道， 他們會一直在那裡？狗屁！當你抬頭仰望，星星一閃一爍，你看到的是他們在幾千萬光年之外爆炸發出的光，星星可能已經不在了。

我是兔兔，我一邊寫一邊笑，一邊思念一邊內疚，一邊想著我的每一個階段如果他還在會搞出什麼亂子，一邊認清天堂或許真的是最適合他的地方了。我幾年前寫過一次紀念James的文章，也許幾年後我還會再寫一篇，你都上天堂做仙了，中文應該看的懂了吧。

分享的是一雙每一次出現都會牽動我心思的一雙鞋。

Love & Peace
愛與平安

我是兔兔 A.K.A. RogerTheRabbit